爭取民主的老共黨員

蘋果日報 2004/02/04 00:00


羅孚
金堯如先生在遠隔重洋的洛杉磯,離我們而永去了,我們為失去這樣一位一生健鬥的民主戰士而深感悲痛。
他是有幾十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,為甚麼不說他一生為共產主義而奮鬥,卻說他一生在爭取民主呢?他當年參加共產黨,是為了向國民黨爭取民主,反對腐敗;他近年的脫離共產黨,是為了向共產黨爭取民主,反對腐敗。
他對出動幾十萬大軍,鎮壓學生運動,感到「痛心疾首」,而斷然和它有過幾十年感情的黨決裂,慷慨退黨,義無反顧。覺今是而昨非,他回首這幾十年自己為共產黨而勇於獻身,恐怕也是有點感到「痛心疾首」的吧。
這幾十年,他曾經是以一個真誠的共產主義戰士而活躍的。就在「三面紅旗」大躍進時,他在香港領導《文匯報》的工作時,還提出「關起門來建設社會主義」的口號,意思是香港儘管是資本主義社會,奔向共產主義的大躍進不可能實行,但何妨把《文匯報》關起門來,自成一個天地,也要搞社會主義。這是他極左思潮的一個表現。
「文革」一來,香港儘管有令不搞「文革」,但有的領導為了表現破四舊的積極,主動把所收藏的字畫交出來,上繳,他也頗有這樣一份衝動,幸而沒有這樣做。要不然,到後來他不得不「乘桴浮於海」而遠去美國時,他連路費也將沒有着落。他的路費是靠出賣一些畫家朋友平日送給他的字畫而來的,還有初到洛杉磯時的安家費也要靠它們。
他為甚麼要離開香港出走呢?因為受到了警告,如不離開香港,就很有可能被綁架回大陸。
記得在六十年代時,有一次他在一間菜館中和另一位新聞界名人酒後爭吵,他激昂慷慨地說,他不會投奔外國,死也要死在中國。生不做外國人,死不做外國鬼。
事實上,他被迫得不能不走「乘桴浮於海」的路,這不是他的本心,但卻又不得不這樣做。
他這樣做了,而且在事實面前修正了自己一向的看法。在第一號資本主義國家的美國,發現了資本主義的優越之處。他生了病,進了醫院,動了手術,費用是幾乎二十萬美金,他哪裏付得出這一筆數目?但好在他沒有甚麼存款,他的銀行存款在兩千元美金以下,這樣,照美國的社會福利制度就可以免費,不必付錢了。這樣的社會福利在共產主義社會裏是沒有的,卻在資本主義社會的美國存在着。他不得不承認,資本主義社會自有它優越之處。
諸如此類的社會福利,在加拿大這樣的資本主義國家,在北歐挪威、瑞典、芬蘭之類的小國,都使人們受到它的好處。
那年我去美國,兩人交換意見,修正了我們多年來嘲笑過的一個觀點:「月亮也是美國的圓」,是美國的好。我們肯定了這好這圓,嘲笑自己多年的嘲笑。
他終於在美國的月色之下長眠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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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為資深報人、著名作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