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恩來策劃南昌起義時期郭沫若是三十六人革命委員會裏的委員,起義南下途中,他還經周恩來和李一氓紹介加入共產黨。中共建政後,郭沫若不是黨內當權派,是京城裏的大紅人,毛澤東一九七三年醞釀批孔批林的時候立意批判他的《十批判書》,卻從來無意在政治上向他開刀:「郭老從柳退,不及柳宗元;名曰共產黨,崇拜孔二先」,《反思郭沫若》裏馮錫剛寫的〈郭沫若在文革後期〉於是斷定毛澤東始終尊重郭沫若,政治陰霾下稱他「郭老」並非遷就詩詞的字數限制。
我從小讀郭沫若的書,讀不懂他的大學問讀得懂他的文藝腔,白話文裏有郭沫若,舊體詩裏有郁達夫,濫情那是濫到顛峯了。一九八三年,牟潤孫先生告訴我說:郭沫若的聲望壞在他一生崇拜毛澤東;郭沫若的風骨活在他一生結交周恩來。讀了馮錫剛這篇回顧文章,我相信牟公的判斷是合理的。一九七四年一月十八日,毛澤東批轉江青主持選編《林彪與孔孟之道》;一月二十五日,江青一伙在批孔批林運動大會上突然襲擊周恩來,點名批判郭沫若,兩次讓八十二歲的郭老站着蒙受羞辱。周恩來葉落知秋,那天晚上立刻派專人到郭沫若寓所向他的家人傳達保護措施,郭沫若的情緒平復了,周恩來的處境艱險了。
我當時對牟公說,我看到的往往只是郭沫若向紅朝權貴獻媚的醜態,連七十年代他那部《李白與杜甫》之揚李抑杜,顯然也是迎合毛澤東的品味而製作的學術專著;後來聽說他的兩個兒子相繼死去,我慢慢學會另眼重看郭沫若這個人。他兒子死得太慘了,一個給大學裏的造反派拷打致死,一個在部隊裏當兵摸不清運動的方向突然自殺死了。那是一九六七年。
脆弱的老人確實經不起再給周恩來當砲灰了,周恩來的閃電保護措施顯得格外動人:「第一、郭老身邊二十四小時不能離人,要配備專人晝夜值班;第二、要郭老從十多平方米的小卧室中搬到大房間裏去住,卧室小,氧氣少,對老年人健康不利;第三、郭老在家活動的地方,要鋪上地毯或膠墊,避免滑倒跌傷;第四、具體工作由王廷芳(郭老的女婿)組織執行,出了問題,由王負責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