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，出得多，每年坐收一兩次版稅，看到年結單上的銷數和金額，老實說，只有兩種反應：一是無癮，二是無感覺。
我的書，一向賣得不多；或者，應該說，我不知厭足，不認為賣個三四千，甚或一兩千，已經算多。但這一回，拿到《八十八夜》的版稅，竟有點高興。書，去年七月推出，不到半年，初版就賣完。賣七十八塊，算是貴書；四百二十頁，算是厚書；八十八個故事，個個鹽花漬眼，算是鹹書。書貴，書厚，書鹹，本來是票房三毒；鹹，鹹得再有道理，永遠不會成為「十大好書」，或者「一百本好書」；這些「好書」，是飼料選購員揀的；他們很細心，認為學生看了鹹書，會七孔流血。
這本鹹小說能賣，證明讀者之中，有足夠的，開明的人。
充憨厚，扮睿智，賣溫情，建立了好形象，用字夠清淺，甚或粗淺，書，就容易暢銷；我開過出版社，要說掌握不到一點賣錢竅門，那是騙你的。我，可清可濁；而且，可鹹可甜；遇道學先生，根本懶得同流。「拙作主題正確，有益青年，貴校能買書數百，實在功德無量……」要我涎臉相乞？請稍等，等我餓瘋了再說。
我語言帶暴力，愛用筆蹂躪人，每一頁，漿血淋漓。大家都率性，不要我充憨厚，扮睿智，賣溫情，我能不感激，能不高興？「這八十八個故事聚合而生的鹹，就不遜於《雪狼湖》的苦……小說『出身』不好，但事在人為……因緣成熟，不可能的，就會變得可能。」序，這麼說。我到底推開了一扇窗，窗外，有飄滿鹽花的藍天。
好多年前，到一家中學去演講，小朋友問志願。我說：「我希望寫一部全世界最鹹的小說。」鼓掌雷動。但有女老師不屑，搖頭退走。走啊，走光了最好！屈指一算，那些小朋友，該也長大了，說不定，群起來支持。月前，訂了一方林文舉刻的杜陵圖章，五寸高，一本書的版稅，竟買不到半寸，是有點荒謬；但這筆錢，我賺得高興。當年避席的女老師，盼她也讀一讀這本書，讀了，行房暢順點，不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