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先勇的〈青春版牡丹亭〉紅極一時,蔚為風尚,許多劇團也跟着「青春」。在傳統劇目前面加上「青春」二字,找些年輕的演員粉墨登場,披掛上陣,馬馬虎虎混一場,張張嘴,動動腿,描貓畫虎,居然使得過去老掉渣的崑曲煥發了青春,倒是始料未及的事。我常說當今世界沒天理:大美利堅共和國遠在大西洋之西,石油蘊藏豐富,非要找個「輸出民主」的藉口,出兵去「解放」伊拉克的石油;香港同胞的平均收入幾乎是世界一流,卻家家住鴿子籠,伸伸腿舒舒腰,手腳已越過了窗櫺,淩空蕩漾;崑曲老藝人舉手投足都是戲,偏沒人看,非要些還沒出師的俊男美女登場,在堆滿了舞美設計的舞臺上,像穿梭於家具行中,唱做兩不諧,才引得新新人類如痴如醉。
抱怨歸抱怨,我對小青年肯唱戲,肯在舞臺上傳承「非物質世界文化遺產」,仍是充滿了敬佩與關懷。只要不貪慕虛榮,不是為了「登臺成一快,不負少年頭」,肯下苦功,好好學戲,繼承師傅的衣缽,我是一定讚揚有加,想方設法助成其美的。最近在文化部的支持下,上海青年京崑劇團及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安排了一個「國粹香江校園行」的節目,來到香港五家學校演出崑曲。名目雖然一派官腔,像是中央派了個宣慰團,來香港慰勞港人治港似的,演出卻完完全全是傳統崑曲折子戲,有板有眼,一絲不苟,看得我文思都「青春」起來,想套用新新人類的文藝修辭法,說「懷念青春的眼眶中充滿了日立空調都無法冷卻的熱淚」。
在城市大學演出的劇目是:〈孽海記.下山〉、〈草蘆記.花蕩〉、〈牡丹亭.遊園驚夢〉、〈扈家莊〉、〈玉簪記.偷詩〉五折。前兩折僅是片斷,卻也有可圈可點之處。小和尚耍念珠,甩得淩空而起,平平穩穩墜回肩頭,是下過功夫的。小張飛身腿利落,幾個飛腳打得邊式,扮相尤其嫵媚,豹頭環眼吐露幾絲笑意,實在可愛。〈遊園〉的杜麗娘扮相亮麗,一似唱詞「小試宜春面」,美豔照得舞臺生春。雖然唱腔稚嫩,身段僵硬,四功五法都還有待磨練,那扮相之美已經顛倒了新世代的眾大學生。最令人激賞的,當推小扈三娘,那一身功夫,在臺上扭腰踢腿,跳擲移挪,紅纓槍矛舞的滴水不漏,引得我脫口叫好,「王芝泉教出的好學生,好!」扮柳夢梅與潘必正的是同一個巾生,聲口最好,一舉一動也都帶着書生的瀟灑風流,如行雲流水,看的舒服。
小演員卸裝後,個個都是乖學生,十五六歲的孩子,十分靦腆,也十分可愛。崑曲的前途,國粹的未來,都繫在他們身上,不知他們知道否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