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染紅時,我等著你回來

立場新聞 2021/12/28 17:53


達明一派演唱會,買了尾場的票,朋友問,你肯定他們能唱到最後一場嗎?於是乖乖地又買了第一場的票。
這時代,每次相遇相知、每場演唱演講,你都要準備那是最後一次;正如 2019 年的選舉原來是我們可見將來的最後一場真選舉,正如每個聖誕派對都是末日派對,每個久別重逢原來都是一個告別儀式。
等待開場,場館一路響起〈我等著你回來〉的詭異曲音,漆黑一片的舞台上,沒有花俏設計,還以為製作單位為了迴避突然被封殺被腰斬的風險而減低成本。怎料一開場,舞台上中下都是屏幕,上方亮出舊啟德機場那個黃黑色登機指示版,航班都是飛往美加歐洲,我們回到舊時,重演的歷史也找上我們,不知怎地,已經一陣觸動。
然後,是〈今夜星光燦爛〉,「恐怕這個璀璨都市光輝到此」。如果你一早聽懂這歌,你會心裡踏實,今天發生的一切,早已在預計之中。望向極遠極遠東方,有著染紅的天,那不是歌詞,那是事實,我等著你回來,如今 2047 航班提早抵埗,祖國來到你眼前。
歷史在重演,翻唱舊碟,不是懷舊,是因為三十多年前,達明的歌已唱出了香港宿命,是因為三十多年前,創作人已洞悉璀璨都市光輝的下場。
〈那個下午我在舊居燒信〉的事,何其熟悉,好好一個舞台 video wall 影像,就在開場前被消失了消失了什麼?為何消失?正如很多這時代的事一樣,不可說不可說,為什麼不可說也可說。重重叠光影裡,重拾某些印象都是罪,是回憶有罪,是某些人的面孔有罪,或是某些歷史相片都有罪?說這些事,台上的黃耀明面容憂戚,然後燈光熄滅,唱〈燒信〉,我投入不來,擔心第二場能否唱下去。
明哥引述別人讀《平庸的惡》的心得,「個體的惡也許乏味,但集體的惡從來不平庸」、「惡的泛濫不需要多少壞人,往往只需要幾個魅力四射的瘋子,和無數不假思索的人」、「邪惡被切成一小份一小份,細小得人們感受不到邪惡的份量,他們只是盡忠職守」、「作為個體要去思考,去看看不到的東西、去聽聽不到的東西,去尋找更大的圖景,這不僅是一種興趣,是一種義務」。
明哥說,不要禁色,也不要清一色;他說,日子很黑暗,比你想像中黑暗;他說,歷史不斷 replay、邪惡在 replay;他說,我們還在,很多人已經不在。
許久以前在捷克,訪問一隊四十年前的樂隊,當年走在時代尖端的 band 友們都已垂垂老矣,仍然在玩音樂,他們懷緬說,八十年代是他們的黃金時代,在打壓的狹縫中創作,八九年天鵝絨革命後,忽爾民主自由皆可得,靈感突然消失了一大半,他們笑說,曾經有點失落。
凡事往好方向想,現在就是創作力爆發的時候。
我寫我講我要唱出我夢,願我們、願香港,繼續一起歌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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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原刊於《明報》專欄〈2047 夜〉 ,此為加長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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